小城河边的竹躺椅

躺椅

小城河边的竹躺椅（散文）

范精华

小城很小，叫冷水江，小到在地图上要找着它都好难，好像一粒芝麻落在湘中的丘陵区，近视眼的人鼻尖顶着地图都找不到它。它原来是县里的一个区，慢慢成了一个市，能有多大呢？省报的记者来采访，回长沙后同事问他，冷水江有多大？他说：很大哩，我从东郊的一家钢铁厂采访后出发，点了一支烟，走路到市中心的长途汽车站，那支烟还没吸到一半呢。冷水江的人可不这样认为。有个采购员去上海进货，人家问他：冷水江有多大呢？采购员说，有多大我也搞不清哦，我只知道冷水江有三个火车站，你去想想有多大吧，人家直纳闷儿。他说的可一点也不假，冷水江有东站、西站和金竹山三个火车站。没有飞机场，高速公路离它好远便绕道了。只有铁路湘黔线很不情愿懒洋洋地从城南八公里处穿过，算是给小城打了一个招呼。小城自有它的不寻常的地方，资水从它的西面静静流过，其它的三面都是山，宛若一只大口对着资水的簸箕。很早以前，人们就通过这个簸箕口，沿着河堤走出去。现在，公路依然沿堤而筑，人们从这里走入外面的世界。那河七弯八拐，站在冷水江大桥往河的两头一张望，都看不到一两公里远，河面上常年都是雾气氤氲，很有些飘渺如仙境的味道。由于不同寻常的地理环境，小城到了夏季，却是分外的炎热，簸箕变成了蒸笼。到了夜晚，竟是分外的难熬，于是，扑腾的热浪迫使人们扔掉了麻将、扑克和纸牌，赶到了河边这个簸箕口上来纳凉。清一色的竹躺椅，沿河滩一字儿排开，怕有一两里路长，很象一支长蛇阵。花上两元钱，你就可以凉爽一夜了。人们会要问，哪来的这么多竹躺椅？答案很简单，周围的山上都有竹子啊。把那竹子剥去最外面的青皮，做成的躺椅泛着鹅黄色，散发淡淡的竹香，按时下的说法，是很有品味的，人一躺上去，其惬意和舒服的感受，就连高级皮沙发也不能比拟的。而今的时尚就是这样，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偏偏吸引着登过大雅之堂的人的眼球。现在是人们踩着鹅卵石，摇晃如扭秧歌一样走过河滩，躺到竹椅上的时候了。那些最怕热的，人躺在椅子上，双脚伸进河水里，让这悠悠的河水洗去一天的暑热和辛苦。还有的则要店家拿来一个小竹凳放到躺椅前，将双脚很客气地放将上去，随之一个哈欠，人也就迷离恍惚，在这方山水里进入了梦乡。有微风吹过来了，脚下便有了细浪，发出轻轻的呢喃；两岸的灯光落入河中，也被这细浪摇碎拉长，变成无数条彩带在河中摇荡，晃晃悠悠的；要是有机动船“突突突”逆流而上，就会把细浪分割组合成大一些的浪，此时，河中的彩带就不是在摇荡，而是在飘舞了。月亮是照例要升起来的，象一块簿冰，圆圆的照着，凉凉的光辉淡淡地撒下来，人的脊背就如涂上了护肤霜，有种酥酥的感觉，很是叫人受用。月光下，东南北三面的山峦分出些层次，远远近近，淡淡浓浓，那剪影总令人意远，心儿忽然就会想到山外的世界，想出更多的心事。河西虽没有河滩，但小山包还是有的，小山脚下的几家民居，亮着两三点灯火，犹如山的眼睛在悠闲地睨着。这时往往有送货来城里的卡车亮着车灯循着山路爬行，将纳凉人的目光扯得好远。东岸沿河有一条很宽阔的街道，街的两侧是婷婷玉立的路灯，很苗条的那种。路灯亮了，毫不犹豫把它们的光辉倾泻到河里，余辉则将竹躺椅上的人们映照得若隐若现，忽明忽暗，路灯还排着队，将光明一路播散到城南的火车站。到此纳凉的人，欣赏这夜景是他们必备的另一份晚餐，且享受后必有心德。在这里，是隐约可以看见蒲扇在摇晃的，偶尔可以听到它拍打到人身上的声音，这声音让人想起自已躺在妈妈怀里的凉爽童年。偶有流萤飞过，便会牵来众多惊喜的目光，小男孩小女孩就会忙不迭拿起蒲扇，去追赶这份难得的快乐，不经意间，给这河滩带来另一种生动。按当地的说法，这暑热也分外热和内热。文章写到这里，外热怕是解决得差不多了，这内热呢，就要靠消暑的饮料来救急了。常见的冰镇啤酒、矿泉水是有兜售的，但来这里的人吃得更多的是一种叫凉粉的东西。所谓凉粉，是用一种当地叫做“凉水果”的藤蔓植物结的籽经磨成浆加工而成的，几近透明的果冻状，汤匙舀上去颤波波的，加注溶了薄荷的凉开水，撒上白糖，吃起来凉滑爽口，暗夜里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，一路上回肠荡气，五腑六脏的暑气全消。来这里的人，仕农工商都有。既然城市很小，那么城里的人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，遇到熟人当在情理之中。于是乎，家长里短和国内外大事混为一谈，从布什扯到克林顿，又从王老五发财扯到赵六仔出国，真个是信息交流之地，感情勾通之乡。这里的民风历来比较剽悍，忠勇和义气是其主题，平常的日子里，龃龉可能引发口舌之争，口舌之争可能导致老拳相向，老拳相向也许暴发流血冲突。可汇集于此，心性平和得让人感佩，热情问候者有之，妙语联珠者有之，开怀大笑者有之，轻言细雨者亦有之，其情状如大家庭，其乐融融。也许人都一样，在闲适的气氛中，很自然地讲究文明和雅致。年轻的恋人当然不会放弃这块阵地。每每夜色渐浓，便有俊男靓女手挽着手悄然而至，选择那远离人群的地方，卿卿我我有说不完的话儿，嗓音如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，情形似一对交颈而眠的鸳鸯。好象专门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地方似的，靠东岸一侧，河里居然有一个洲，名沙洲，洲与岸有桥相通，洲上长满了杨柳、夹竹桃，还有叫不出名称的灌木和绿色的藤蔓，蔚然成林，而林子里流萤飞舞，蛙鼓如潮，幽暗，寂静，还有点潮湿，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吱吱作响，真个是年轻恋人的一个浪漫好去处，他们也就会与店家说一声，将竹躺椅搬进林子里，寻找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，正是“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”。如果说小城故事多，那么，这河边的竹躺椅，该是其中的一处省略号吧。

（本文曾发表于２００５年７月１２日的《中国大唐报》和２００５年９月２日的《湖南日报》，发表时有改动。此为原创。）